拂去人们长久以来对地理学的迷思
竺可桢先生(1890.3.7-1974.2.7),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近代地理学和气象学的奠基者。
朱鹤健先生的新著《地理学思维与实践》终于正式出版,作为一名博士生,我有幸聆听先生亲授“地理学思维与实践”课程,对此书的正式出版期待已久。朱先生在2011年开设了“地理学思维与实践”这一课程,但对相关问题的思考则肇始于20余年前甚至更早。
20多年来,朱先生不断吸纳国内外学术界最新的地理学相关研究成果,将丰富的科研实践经验糅合在相应的理论中,并在教研过程中不断验证、总结和提升。因此,这部《地理学思维与实践》专著,不仅浓缩了课程精髓,而且凝聚着朱先生数十年潜心治学的结晶,更彰显出地理学研究的独特魅力。
承蒙朱先生信赖,我曾参与该专著的部分书稿整理工作,感到受益颇深。新书出版后又重温该作,仍觉意犹未尽,最深的感受可谓此书足以拂去人们长久以来对于地理学这门学科的迷思。
虽说早在基础教育阶段就开始学习地理课,但彼时的我,对这个学科的认识尚为粗浅。大学学习地理学专业,伴随对学科理解的深入,心中难免萌生困惑:纵观这门学科的总体发展历史脉络,地理学长期在学界被视为交叉学科,至今也尚无统一的理论体系,在研究范式的总结相对欠缺,其技术应用和方法借鉴上也多引自其他学科。那么,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地理学在当今到底该如何立足?
这个深埋于心中多年的学科认同问题,终于在朱鹤健先生的《地理学思维与实践》上寻得答案。
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地理人
《地理学思维与实践》中提出的“现代地理学思维脉络体系”,是一系列地理学的概念、范畴和原理所构成的有序集合,涵盖学科核心思想、方法论、研究方法、研究特色和着落点等多方面。
其中,地理学思想由人地关系、系统和空间三大理念串联而成:人地关系构筑灵魂,系统思维架设支柱,空间思维彰显本色,三者有序排列且相互依存,形成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
其次,就研究方法而言,以“开放且复杂的巨系统”为研究对象,必须依靠系统分析的研究策略和空间分析的算法技术,这也成为地理学的活力的来源。野外调查和室内工作两大途径提供数据支撑,成为地理学的立身之本。
在上述的基础上,朱先生提炼出现代地理学的研究范式。为了使其表达得更为形象,朱先生特意在书中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地理人:
以人地关系、系统和空间理论构筑中枢神经,在其引领下,由五大学派相互联结构筑躯干,还有以空间分析和系统分析见长的手和立足于野外调查和室内工作的脚。此外,地理人独有的核心思想贯穿于躯干和四肢中,组成周围神经,指导躯体与外界进行能量物质交换,获得可持续生长。
“微入宏出,见地及人”
作为以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交叉为着落点的学科,现代地理学不仅接地气,而且接人气。对人地关系的认识,素来是地理学的研究核心。从表面上看来,地理学的主要任务是研究地球表层系统各要素的相互关系,但事实上,研究的最终落脚点都在自然环境与人的关系上。
大卫·哈维,是国际著名地理学者、美国纽约城市大学特聘教授,当代西方地理学家中以思想见长并影响极大的一位学者,不但在地理学领域影响深远,而且是一位擅长跨学科研究的专家。
20世纪中叶,西方地理学大师哈维所提出的逻辑实证主义的方法论所表现出的地理虚无主义,就因忽略了人在地理环境中的作用而饱受批判。
现代医学和现代地理学的研究对象皆具复杂性。现代医学治疗疾病注重客观指标,借助指标查到病变所在、病因所在,即可治疗。但有时尽管患者存在躯体不适症状,临床上各种检查检验却又找不到具体的器质性病变。现代地理学在实证研究上也有存在类似的情形,如数据处理结果有时不合乎常理或无法解读。
朱先生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点,特别对滥用逻辑实证主义所导致的一系列于客观实际相悖的研究结论予以评判,认为“不仅仅靠数据说话”,“缺少人文关怀的科学主义是盲目的,忽视科学精神的人文主义是虚浮的”,朱先生在教研实践中一直致力于寻找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的平衡点。
朱先生还强调了地理学科的交叉性质,理清了地理科学与纯自然科学和纯社会科学的诸多不同,以超越还原论的地理学整体思维为指导,以土壤地理学和土地资源学为主轴,结合土壤学的微观研究与地理学的宏观分析,将研究落实到地理现象与人的关系上,引导有利于人的方向发展,“微入宏出,见地及人”。
他还对这个以“开放且复杂的巨系统”为研究对象的学科要求从复杂科学的整体论视角出发,在大量的观测、统计、分析研究基础上,运用复杂性研究工具摸清人地系统的规律和动因,谨慎地给出论断。
始终关注国家需求
地理学是经世致用的,朱先生主张,地理学者要有地方视角、国家情怀和国际视野。从社会科学注重理论建构的一面来看,地理学无疑是更接地气的。
我国的自然结构和社会经济结构曾发生过剧烈变化并为之付出巨大代价,突出表现为人地紧张。当前,全球环境变化、经济一体化以及地缘政治结构变化等国际复杂背景和推进新型城镇化进程、产业优化升级、缓解资源环境压力、优化国土资源利用以及实现可持续发展等现实需求向地理学提出了一系列难题,但也给学科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
朱先生不仅时刻把握地理学研究的国际前沿,更极为注重现实关怀,他始终关注国家需求,密切联系动态变化中的人地关系,立足于本土情况解决实际问题,为实现福建省资源的永续利用和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作了大量的探究,取得了系统性的成果,并不断发展地理学的研究范式,将其应用于指导农业生产与建设,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获得了良好的经济、社会与生态效应。
《土壤地理学》 朱鹤健 何宜庚 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2年
他历时八年,引进了国际土壤分类最新成果,以系统概念建立《土壤地理学》教材新体系,实现了与国际土壤地理学教材内容的接轨,获国家教委高等院校优秀教材一等奖;历时15年,在闽南漳浦建立农业资源系统耦合试验区,实现了农业增产、农民增收的良性循环,系统地总结和完善了农业系统耦合理论;历时11年,在闽西长汀实施山地生态重建示范工程,定点观测追踪,以地理学范式研究水土保持,填补了区域尺度上的研究不足。
人文情怀和理性思维的双重品质
从自然学科侧重物质实体、现象研究的一面看来,地理学又显得更接人气,是以人的利害为研究的。
朱先生认为,每一位学者都应该时刻关心中华民族的永续生存和我国的可持续发展,不仅研究科学问题,更解决实际问题。
同时,“地理学是人类活动的空间科学”,其研究已经由静态定位描述向动态的地理变化过程的定量动力学转变,需要但不仅限于依靠数据以探求机理,服务经济社会建设。
这样的双重学科属性无疑赋予其研究人员人文情怀和理性思维的双重品质。这与现代医学家相似,医者虽以冰冷的数据和医疗器械为诊疗依据,但仍然与病患感同身受,体现出超乎知识、技术之上的仁心仁术。
西方医学奠基人希波克拉底还提出要注重个体差异及环境因素对健康的影响研究,“知道谁得了病,比得了什么病更重要”,这种态度,往往能挽救更多的生命。
这一点在朱先生身上就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不仅将见物及人、以人为本的理念作为地理学的灵魂并贯穿其科学研究的全过程,而且长年累月对农业资源高效利用开展研究,心系“三农”问题,力求回报社会;最后落实到他在教书育人中处处为学生着想的工作作风中。
《地理学思维与实践》
朱鹤健 著
科学出版社 2018年
献给后生的一份厚礼
朱先生虽已年逾八旬,仍活跃在教学一线,着力营造轻松而活跃的课堂氛围。在课上他经常针对某个论题与相关专业背景的学生展开讨论,或让每位学生各抒己见,最后逐一点评,课堂内外满是想碰撞的火花,在莘莘学子心目中可谓师者典范。
朱先生谦逊地认为《地理学思维与实践》是师生学术交流互动的成果,该作正是受年轻一代在地理学研究中所展现出的活力与创新的感染和启发,他最终得以将自己常年构思的现代地理学思维体系清晰且系统地著成书作。
但我们深知,朱先生之所以能科学、系统、全面地理解和把握地理学思想理论体系,除了他高屋建瓴的理论视野和学术情怀,更得功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教研实践积累。
朱先生的现代地理学思维脉络体系在演进中不断提炼完善,他陆续将科研实践的思虑所得纳入讲稿,也及时捕捉教学实践中的思想火花,对讲稿琢之磨之。
朱先生以其专业领域的高站位、对理论体系的深度把握,本着高度负责、谦虚谨慎的态度,对书稿进行了数次修订,而后又投入试用,再依据试用中的反馈意见进行了增补与调整。终于,这部精心构思、反复推敲、多年打磨、凝结着朱鹤健先生大量心血的学术著作在2018年9月正式出版。
可以说,这本逾50万字的《地理学思维与实践》,不仅是地理学研究以及教学领域上的传世精品力作,亦是献给有志于地理学研究的众多后生的一份厚礼。
朱先生长期深耕于这个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两大学科体系的交叉中心,事实上构筑了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研究的桥梁:其所展现的“地”道解读,宣扬了现代地理学的魅力,体现了现代地理学的内聚力;其所彰显的“人”本关怀,反映出现代地理学在农业实践中的独有优势,展现了现代地理学在国民经济建设中的广阔前景。
朱先生已过耄耋之年,犹笃学慎思、笔耕不辍、甘当人梯,视教书、治学为人生最大的乐趣,并借此书来达成向全社会推广地理学思想的夙愿,为地理学研究提供新视角、拓宽新领域。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对科研事业的执着追求,是我们青年一代应该秉持的优秀品质。
朱鹤健先生 生于1931,福建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欧亚科学院院士。
本文作者程顺祺,为福建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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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光明日报》2019年3月4日11版“地理学:接地气又要接人气”
图片来源: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版编辑:杜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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